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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滩专栏3:文言文茶花女/捕鼠者/讳病/存在
2012-12-17 20:08:14
文言文茶花女
买到林琴南翻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我对文言文向来恐惧,这次因为有白话文阅读的底子,倒也没多少阅读障碍。一路狂读,读到那开棺一段,以另外语态又体验了一遍原初阅读时的震撼——
棺盖甫启,凶秽之气棘鼻刺脑。时坟上丛花犹繁,清芬为尸气所夺,香色都敛。余视亚猛,已无人色。棺中以素帛裹尸身,凹凸已现尸形,一足翻帛外。巡捕麾园丁去其面衣,面赫然,见目眶已陷,唇腐齿豁,直至耳际。齿粲白犹如编贝,黑发覆额上,左偏直掩其耳,此即当年坐油壁车脸如朝霞之马克也。
这里亚猛即王振孙所翻译的阿尔芒,马克格尼尔,即王本的玛格丽特。在王的译本里,曝尸的场景是:“那模样看着实在怕人,说起来也使人不寒而栗。一对眼睛只剩下了两个窟窿,嘴唇烂掉了,雪白的牙齿咬得紧紧的,干枯而黑乎乎的长发贴在太阳穴上,稀稀拉拉地掩盖着深深凹陷下去的青灰色的面颊。不过,我还是能从这一张脸庞上认出我以前经常见到的那张白里透红、喜气洋洋的脸蛋。”
这段文字我曾多处引用。单一读起来,与法医解剖报告无二,都是一般的静物、死尸描写。但是我每次都会联想到当年脸如朝霞的玛格丽特,想到这个天生尤物,如何门庭若市,如何轰动巴黎,如何玩公爵伯爵于股掌之间,又如何与寒酸青年阿尔芒密营爱情。总是由萧瑟残冬想到春天的壮景,又从那辉煌天堂一眼看到如今的地狱,震撼由此而来。
不少作家有意写“失去”,特别是“情人的失去”。但失去以何面目出现,区别不少。明显的是村上式的,失去而突出凄寒之美;又或者像一些电视剧,以胸口一朵梅花似的鲜血或者白血病来隐喻死亡。人类往往有错觉,以为死是哀伤而美的事,一个美丽的人只是少了呼吸、不再运动而已。就为了见到这壮美的尸体,阿尔芒不惜多方行走,找玛格丽特亲戚,找有关部门,做了改葬的举动。而最终的结果是深夜“面色紫涨,忽发狂呓”。
我当时读到曝尸这一节,心脏猛然下跌,就像坐车忽然下坡。我也在等待作者揭开这个秘密,也想看到这个睡美人的凄美之态,但小仲马抬出一具骷髅来。
这本书恰好是我第一本读的外国小说,现在回想起来,我读的书多半是外国小说。而每次去书店,看到《茶花女》的不同版本,都想买一本。作者以“我”之名,去茶花女遗物拍卖会上买了一本书,名字叫《曼侬·雷斯戈》。我后来在书店看到此书,也买了下来。读完发现《茶花女》从结构上纯粹沿袭了《曼侬·雷斯戈》。
捕鼠者
那天我站在街道边,脑子里闪现这三个字。早先我想过:错误是一种可供利用的资源。资源是可以抢的,比如有个人在公共场所吐痰,便有五六个人冲上去要扇他耳光。来自更多人的掌声赋予这种行凶以合法性。所谓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替天行道。
今天我会警惕一些侠客。他们可能和施暴者一样,对受害者有着同样的冷漠,受害者不过是可供征用的名义而已。我是在探讨小说里的可能性。因为我看过一些侠客血脉贲张的声讨(青筋暴突,愤怒不堪)以及他面对受害者时无法掩盖的冷漠。这种抛弃会是一个好的场面,可能有人因此已经写了小说,小孩看见伟岸的英雄蹬掉他。
我想到捕鼠者这个形象,是因为见过一个敞开的资源。有人因为扔香蕉皮被揍,然后众人叫好。我在想,可能存在一个搏击俱乐部,学员每天都在投诉没有实战,教练便带他们去地铁和广场,逮到吐痰、抽烟、插队的人就是一顿拳脚。他们既达到施暴的目的,又弘扬了社会道德。在这些毫无自省的捕鼠者出现后,社会紧张性后退,那些学员摩拳擦掌,没有对象可下手,因此自己随地丢下烟头,栽赃于路人。
我并不喜欢那些沾沾自喜地行使“公民应尽职责”的人,当他们像捡到一块宝贝那样讲述自己如何去制止在公共场合抽烟的人,如何义正词严,如何当仁不让时,我会感觉到可怕。可能社会上充满了需要通过惩罚别人才能建立信心和优越感的人。
我试图分清“心里通透干净的侠客”与“肮脏的侠客”之间的区别。始终存在的命题是:甲错不代表乙对。可惜我们一次次沦陷于盲区,多次认错心灵的父。我有朋友是鲁智深,我比较喜欢。我也有认识的人只是社会公德爱好者。
讳病
他本来是牙龈出血。但他老吃草莓和番茄。这样他就可以很惭愧地跟人说:“你看我总是吃这些红颜色的水果,我还以为自己是牙龈出血呢。”
存在
在比比妥这个地方,有一个历史上不停维修的洞穴,最近的修葺是给它加盖了水泥。洞穴长约半里,通往一座古老的坟墓。墓主曾留下遗言,要后世将所发生的新事通过洞穴传递给他。最新一件丢进洞内的物品是一款触摸屏手机,这是由42 名村民投票选定的。所有的死者都与世界失去联系,都被忘记,只有比比妥这个地方在挽留一位死者。尽管这只是单线联系,死者早已化为百无一用的泥土。创造比比妥的人说:人们带着提前预知的孤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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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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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阿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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