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专栏1：窥伺+从一部小说流窜到另一部
2012-12-17 20:01:22
窥伺
最近在两捆草之间犹疑不定：是先写对往日的回忆，还是写一件关注已久的案子。情况就像谈恋爱。当你搞定这一个女人，就一定会有另一个女人游弋在眼角的余光里，夺走你的心魂。你感到遗憾。痒。那个因为精力和法律不允许你碰的她者，就像一只优雅的母豹，轻声地在你的心坎上踩来踩去。你开始没办法干活儿。但是你一旦得到这只母豹，又一定会怀念过去的麋鹿。
“好好和你现在拥有的女人过下去吧，”这是来自长者的教诲，“你在夏天怀念的冬天，其实冰彻至骨。”
“我就是没法心定，总是感觉那另一个始终在窥伺。”
当然最终还会有这样一段对白：
母亲：“人只有这一辈子。”
那像耶稣一样的儿子回答：“那就和她一起糟蹋掉这一辈子。”
从一部小说流窜到另一部
如果我们不打算看杀人如割草的武松，不想看白纸一样的英雄，那就可以从《水浒传》的中间突然窜到世道人生的《金瓶梅》，看看本只是武二郎刀下血滴的潘金莲和西门庆，如何有着世俗的辉煌。
我在想，兰陵笑笑生就是在那几页文字里，突然看到更重要的东西，他觉得宋江、卢俊义死固死矣，非干己事。他觉得宋朝有着更好的解释渠道，那就是一个精尽人亡又人走茶凉的世态，那世态犹如茶叶末，孤独地躺在没有水的杯内。这几天把林琴南翻译的《茶花女》读完，觉得中间关于茶花女朋友配唐（后来的白话文译本翻译为布吕当丝）的描写，着实有《金瓶梅》的味道，就是帮闲，帮衬，就是趴在一个摇钱树上开始自己的原始积累。而这配唐的故事，又可单独成为某个吸血虫情态的小说。
《茶花女》中还有个“善琴之伯爵”，他仅是衬托茶花女高洁的工具，有俩闲钱，持之以恒对茶花女实施骚扰，毫无人格可言。但此人独在我处，有其可书之地。我总是可怜那些被拒绝的人物，因为我在初恋之时就被人生生拒绝了。在俄罗斯作家弗?阿?西特尼科夫短篇小说《十二月里的小阳春》里，也有个类似的可鄙角色。这些人明明是怀有勇敢的暗恋理想的，却总是被设置为臭不可闻的角色——我就闻了自己好几次，只闻到身上冰清玉洁有如少年维特的气息，哪里有半点臭气？
我觉得所有暗恋者都是有独立人格、丰满人性的。之所以砸钱，之所以行为不当，乃是因为被击败的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别的桥梁了——公公正正地去追人家，人家明显是要拒绝的。我爱你，你不爱我，此乃天意，非我之错。但我又不能释怀，我便像条狗样寻找一种资金渠道，以惑你开门。不是我要收买你高贵的灵魂，是贫穷或奢侈的你，人生只有这么个漏洞可供发挥。不如此，难近卿五步之内。所以，我又从自怜角度往下想，就为了到近处看看你，就为了筹措一笔钱，我打劫银行，置办珠宝，然后入了班房。
又或者，我奋发图强，当上人类最好的音乐家，于多年后回到小城办个音乐会，我要看到你羡慕和后悔的眼神，我的内心掺杂着报复的快感和施舍的怜悯。但是，这种衣锦还乡的壮丽只持续了几分钟，便坍塌了。你一边吃瓜子一边很不耐烦地说：妈的，什么狗屁高雅音乐。说完你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踩着中老年人的步子离场了。
我乃善琴之伯爵，我不自尽，亦当吐血。
我看到茶花女有令，伯爵便赶忙去钢琴边弹奏的情态，心下竟也有刀割的感觉。你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弹好了这个高难度的曲子，不过为了博爱人一笑，但你知道茶花女怎么评价你吗？茶花女说，老天不公平，竟让这样的腌，弹得这么好。
又说到茶花女，不太富的公子阿尔芒和她，正好是走到一死一伤的地步。这就是爱情小说的一般结局。就像《泰坦尼克号》，不太富的美术青年和rose，也是在海洋之上走到一死一伤的地步。我当时就想，那后边其实也有通往另一条路的可能，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客船，恰恰没有遭遇小概率事件，胜利登陆美国了。那故事怎么发展呢？私定终身的狗男女在岸上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美术青年画的画比希特勒好不了多少，家庭财政由是濒临破产，夫妻因爱生厌，因厌生恨，互相问候乃翁。最后在走投无路之下，美术青年学习我国青年，以娇妻为摇钱树，公开在网上招嫖。但来一只，则像猪刮毛，手机、西服、人民币尽取之，只留内裤一条。然后警察来了，然后劳动教养，然后rose 挺着青黑的光头，无限后悔地登上泰坦尼克号下等舱，回上流社会老家忏悔去了。
有些故事就是这样，作者明明知道结果不祥，愣是将结果腰斩之。我敬重施耐庵，是因为他有勇气写招安，写梁山英雄的穷途末路。而金圣叹这愤青，就知道在排座次那里结束。我们不能老是描写一场性爱的辉煌与美丽，我们也应该关注一下性爱结束后用卫生纸擦来擦去的无奈。
能让人看出性高潮的电影是《肖申克的救赎》，但是我总是下作地要问，越狱者（德弗伦）在已经逃出后，面对的是广袤的原野和空漠的月光，他能走几步！他在肖申克修炼出来的紧迫人生，突然一下毁灭了，他会无所适从的，他在班房里苦思冥想的幸福外边，并不是他所看到的。其实电影里也有交代，就是德弗伦的老狱友在释放后，一个人寂寞孤苦地在外边的旅馆里自杀了。他已经失去了生活的支撑点。
这是很多人的普遍情态，不能奢望每个人都是超人。而我所想，在《肖申克的救赎》之外，还应该有一部《肖申克的界线》。就像上帝在蚂蚁活动的地方画了一个圈一样，凡离开此圈者，必得死。
应该多些诅咒。因为诅咒比赞美更靠谱。唯有诅咒之后的赞美，底线之上的幸福，才不至成为空中楼阁。